李佩珊/文

2023年年底，英剧《流东谈主》（SlowHorses）第三季赢得了口碑和流量的“双丰充”。忘我有偶，本年AppleTV+上线了形容“间谍演义行家”勒卡雷传闻东谈主生的记录片《鸽子地谈》（ThePi－geonTunnel）；避让在“007”闻明之后的邦德之父伊恩·弗莱明（IanFlem－ing）的列传《伊恩·弗莱明：完满东谈主生》（IanFleming:TheCompleteMan）也于最近推出。以“冷战”为主要开端的间谍体裁和影视作品，为何又受到了东谈主们的有趣？

一群名为“间谍”的“社畜们”

初看《流东谈主》这个片名，有点引诱它属于哪种类型片。第一季第一集一开场，是一个倜傥特工在机场执勤现场的大特写。前有外勤精英特工本事敏捷，后有军情五处副局长镇守“圆场”抓筹布画。于是你的心定了，哦，这一定是一个访佛《24小时》式的爽剧。干系词这仅仅虚晃一枪，一切接着往尽头气馁的标的走去。如斯大阵仗，特工却犯了将沟通东谈主物上衣和裤子颜料弄反的浅薄纰缪。在他的致力援手之下，仍旧落得了东谈主体炸弹在地铁引爆、伤一火多数的一败涂地式结局。

荣幸的是，后续剧情交代这不外是一场演练；苦难的是，那位倜傥特工，也即是男主卡特怀特（Cartwright）的气运从此急转直下，被流配去了军情五处的“斯劳”（Slough）部门。在“斯劳”部门职责的特工被总部“圆场”的特工们贱视地称号为“慢马”（slowhorse）。所谓“慢马”倒是很好意会，即是跑得慢的那匹马，对应着职责不太行的特工。摆在军情五处那些职责暴露堪忧、或者因各式个东谈主问题影响到职责的特工眼前的唯独两条路——离开军情五处，或是加入“慢马”。后者更像是一个边际到不可更边际的垃圾箱，把这些“废柴”前外勤特工投进去作念卑不足谈的文献整理职责以消磨余生。

整个“斯劳”（Slough）部门寄身于一个将近放置的局促公寓中。指导和核心东谈主物是兰姆，一个长年身穿破烂大衣，头发浓重地耷拉在整个的老年特工。他时常喝得玉山颓倒，烟不离手，挂着意马心猿的表情将我方的部下称为“废料”。

兰姆部下的职工确乎各有其“废柴”之处：肃穆统带措置办公室杂务（主若是泡茶）的斯坦迪什是一个正在参加戒酒会的乙醇上瘾者。明（Min）是一个彻首彻尾的失败者，朦拢到将装有绝密贵寓的磁盘留传在了火车上，以致于拾到的路东谈主将它交到传媒向公众曝光。这么倒霉的失实让他以致不被我方的太太和孩子们所留情。所幸，他和一样因为失实退让到“斯劳”（Slough）的路易莎（Louisa）发展的办公室恋情让他们能够相互慰藉。何（HO）是部门里的遐想机各人，黑客手段强劲，但状态自满又嘴臭，讨东谈主嫌到被前指导调来了“斯劳”（Slough）部门却迷茫不自知。唯独看似有逾越心的，是刚被甩过来不久的卡特怀特和不知谈为什么被调过来的年青女特工西多妮（Sidonie）。干系词前者处处暴躁应酬，身为老特领班子之孙，急于再行回到“圆场”诠释我方，后者则高深兮兮，身上埋着伏笔。

第一季的配景案件震天动地的经由是能和《24小时》看皆的。一群极右翼分子威迫了一个专讲种族问题脱口秀的亚裔男孩，随后向采集上传了一份视频声明，宣告他们行将在第二天将其斩首，以展示他们反对侨民的政事决心。整个军情五处瓮尽杯干造访这群极右翼分子立足之地，却班师甚微。在这么的境况下，“斯劳”整个部门却因为千般离奇的身分被卷入了进来。反套路的是，他们并非拿着“天降奇兵”、“小人物干大事”的脚本，而是为了不成为被群灭的“接锅侠”而一齐一火命避难，凭借运道和特工训诲最终救出了男孩。

内容上，办公室政事讲和，也即是“锅”自己，才是《流东谈主》系列的明线。第一季最大的悬念揭晓后咱们才知谈，一切不外是军情五处副局长塔弗纳（Taverner）原来的所有。她在未经上司授权的情况下，让下野特工混进了极点右翼分子的圈子，筹备出了这场威迫亚裔英国公民的“斩首”大戏，并沟通让军情五处在男孩被斩首之前勇猛地相悖这档罪状。

这盘大棋塔弗纳原来想得圆满：领先，在她指导下，打击步履得以圆满功成是她的治绩；其次，和政客齐备同盟，打击了极右翼势力；终末，以致还能迎阿到这个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威迫对象的叔叔——巴基斯坦的谍报高官。哪知天不遂东谈主愿，她的沟通处处出浮松，眼见男孩真的要被斩首，被卷进来的边际“斯劳”部门成为了最好的“背锅侠”。

至于男主卡特怀特（Cartwright）的下放，也不外是最无辜的那种“背锅”。他在追踪陶冶时，不小心拍到了塔弗纳和她的极右翼卧底叮咛的画面，以至于在演习时被特地暗算告诉了纰缪的沟通特征。他到斯劳部门后，塔弗纳还不释怀，派来了西多妮专门监视他，简直是最悲剧的那种职场打工东谈主。而目下塔弗纳（Taverner）成为了《流东谈主》系列的终末赢家。在第三季中，她又通过访佛的借刀杀东谈主的战略，告捷登顶成为了军情五处局长。

“流东谈主”的汉文译名这时方才显得好意思妙，塔弗纳登庙堂之高，而“斯劳”这一帮子东谈主呢，连处江湖之远都作念不到，虽是被放逐的弃子却承担着最好“背锅东谈主”的宿命。

和好意思国爱国英雄大杀四方的《24小时》比拟，《流东谈主》更让东谈主想起那部英国神剧《是，首相》，一样演尽了英国官僚办公室系统的推诿“甩锅”的奇技淫巧，又在任位“下千里”后更靠拢了当下职场打工东谈主的处境。你在大厂看似“无际上”，实则你身处边际部门，措置的是一堆琐碎的败鼓之皮事务。大雇主之间权力倾轧，你终末还时常会被连带伤害。部门指导脾性狡黠，日常各式技俩骂你是个废料，内容却有着大辩不言的业务水平，出事时也真能替你“扛雷”。共事们各有各的烦隐痛和个东谈主问题，但总体上仍旧是一个相互眷注的团队，职场的冰冷全靠相互取暖。

这么想来，《流东谈主》一季续一季，全都是不雅众们的人心所向。谁不乐意看到演员们以一种更酷的神色，在电视上献技咱们悲剧日常呢？《流东谈主》既有谍战剧该有的悬疑和动作刺激，也有将间谍的“高精尖”降解到“草台班子”日常的“丧”和无力。如今咱们心爱说“寰球是一个浩瀚草台班子”，《流东谈主》昭彰收拢了这种脉搏。

间谍们的时运变迁

说到底，间谍体裁和间谍影视本即是时期精神的居品。

《流东谈主》的明线是办公室政事讲和，暗线则是对谍战岑岭岁月的怀乡病（Nostalgia）。第一季握住浮现的在浴缸自戕的军情五处前局长查理（Charles），被用三季的时刻安详地拼集出了他自戕的真相。查理原来是站在“冷战”对面一边的“双面间谍”，诳骗他的权利让部下的特工白白赴死。所谓的自戕，是卡特怀特的外公前军情五处高层老卡特怀特和前王牌特工兰姆对查理这个老一又友以亏空付清抗争的最终回击。

“‘莫斯科律例’是‘小心背后有东谈主捅刀暗算’，‘伦敦律例’则是‘保护我方随时甩锅给别东谈主’”。至此，咱们才瓦解老卡特怀特在讲授小卡特怀特时，口中常挂着“莫斯科律例”和“伦敦律例”，不仅凝合了他几十年间谍糊口考究得来的颖异，亦然他对那段最得当间谍行为、粗豪激越的黄金岁月的怀念。

早已远去的“冷战”恰是“间谍演义行家”勒卡雷得以让他的间谍体裁事迹申明鹊起的舞台。他最闻明的演义《锅匠、成衣、士兵、间谍》的主角比尔·海顿（BillHaydon），恰是对冷战时期最闻明的间谍“剑桥五杰”之一的金·费尔比（KimPhilby）的平直映射。剑桥毕业的费尔比门第权贵，干系词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冷战”热热闹闹之际，作为军情六处局长候选东谈主的他被东谈主告密是苏联方面的“双面间谍”，有时逃往苏联。

勒卡雷自称，这一事件平直拖累了他被动泄漏，因此退出了军情六处。费尔比的抗争永远地萦绕在勒卡雷的心头，让他蜚声国外的第三本文章《柏林谍影》即是他对此事最具象化的情谊和念念绪的凝结。在记录片《鸽子地谈》中，勒卡雷将谍战庸俗的“冷战”描画为“一个无穷的抗争的时期”，《柏林谍影》则是一则对阿谁时期的综合寓言。

在《柏林谍影》的寰球中，一切都是那么的落空和多变。敌东谈主和一又友，诚心和抗争，生命和亏空，都不错在移时之间幻化成对立的选项。“你以为间谍是什么？谈德形而上学家们估量他们所作念的一切？他们都不是。他们仅仅一群像我这么龌龊的混蛋，全是小人物、酒鬼、怪东谈主和妻管严的丈夫、献技牛仔和印第安东谈主的公事员，只为能照亮他们腐臭的小生活。你以为他们像沙门一样坐在牢房里，努力均衡对与错？”勒卡雷安排他的间谍男主角如斯愤恨地说谈。

和其他情绪悬疑体裁比拟最不同的点是，《柏林谍影》曾发生在真实寰球，即使仅仅那件事落空的倒影，但这点更真实的东西足以让它脱颖而出。间谍们被赋予了更为迷惘的东谈主性，既是踟蹰无定的“戈多”，亦然怀疑着自身真谛的“局外东谈主”。于是，勒卡雷将间谍体裁从某种时期稳健东谈主们情绪的特定流行体裁上涨为了更具有恒远体裁性的存在。前间谍勒卡雷在体裁上的造诣远比他当间谍更卓尔不群。当东谈主们提到“间谍演义行家”时，勒卡雷永远是出当今他们脑海中的第一个名字。体裁家伊恩·麦克尤恩以致以为，勒卡雷照旧是英国二十世纪下半叶体裁史上最迫切的一位演义家。

至于他在间谍和体裁糊口上的“双重前辈”，伊恩·弗莱明（IanFlem－ing）的名字，则戏剧性地被东谈主们所淡忘了。诚然，你也不错说东谈主们用另一种特殊的神色永远记取了弗莱明。第一部“007”电影《诺博士》于1962年公映，最新的一部《007：无暇赴死》则上映于2021年。“冷战”一样为邦德的大受宽恕提供了时期配景。在往日10月《诺博士》上映的两周后，“古巴导弹危急”爆发。好意思国的肯尼迪总统条目对古巴彭胀海上封闭，而况催逼古巴把核导弹还给苏联。这正和被设定发生在加勒比沿海群岛的《诺博士》的主要情节简直一致。不雅众们豪恣地涌进电影院，试图通过《诺博士》来了解发生在他们生活中的时期危急。

不外，弗莱明并非是那种稀里朦拢撞大运掌抓了“流量密码”的荣幸儿，各别，这是他曾作为英国间谍头子对军情抓筹布画的体现。弗莱明在二战时被选中干涉舟师谍报机构，不久升任为诱导官。弗莱明在英国谍报圈中的地位远比他显露在外的官职高得多。他最近一部列传《伊恩·弗莱明：完满东谈主生》的作者尼古拉斯·莎士比亚（NicholasShake－speare）通过劳作考证得出的成果是，弗莱明内容上处于英国谍报机构守秘等第的中心。在二战时，仅有不到30东谈主、被称为“ULTRA”名单内的东谈主被允许了解英国在干戈中的最高神秘，即白金汉郡布莱奇利公园密码破解中心的解密内容，弗莱明和他的伯仲就占据了名单内的两个限额。干系词在战后，弗莱明和他的业绩被马上地刻意淡忘，他只可再行回到了新闻行业之中。

在被阻抑授室的过问中，弗莱明用打字机写下了简直无所不可的间谍詹姆斯·邦德的故事，试图唤回英国谍报核心对他的留意。尼古拉斯格外合理地怀疑，弗莱明将关于场面的明察融入了对邦德的敌东谈主的“格外精确”的形容中。同期，弗莱明关于邦德神通的夸张式的演绎，也被尼古拉斯视为对战后英国不再复“日不落帝国”神威的狼狈处境心照不宣的弥补和开拓。正如弗莱明的裁剪威廉·普洛默(WilliamPlomer)在他的葬礼上所说的，弗莱明为英国再行创造了一个“透彻苟且的神话”，为英国阅历了战后不竭通缩的整整一代东谈主提供了逃离莫得但愿生活的“必要逃生阀”。

苦难的是，英国这种气血逐渐短缺的境况的不竭时刻简直和邦德系列电影一样漫长。英国闲居不雅众照旧民风了这位银幕英雄给他们带来的安危。2012年伦敦奥运会由饰演最新一任“007”的丹尼尔·克雷格以“邦德”身份携女王空降体育馆开场，简直作念实了邦德“国度英雄”的身份；同庚上映的《007：大破天幕杀机》则让邦德的老指导“M夫东谈主”在银幕上逐渐念出了丁尼生的诗，“如今咱们照旧气血两衰，全无往昔风仪。但咱们依然忠于我方，有着宏愿和情感。岁月如霜，气运多蹇。咱们的意识依然坚毅，去奋发、去追求、去找寻，永顽抗服。”这何尝不是“007”系列献给英国的情书。

而时运变迁之中，勒卡雷笔下间谍们濒临的绝境也不再是“冷战”，而是反恐干戈、巨鳄商战乃至英国脱欧。勒卡雷被称为这个寰球上为数未几的勇于挑战形态题材的作者。事实上，老年的勒卡雷照旧懒得粉饰我方的机敏，平直在报纸专栏中抒发我方对形态的不雅点，最闻明的是他在2003年发表的那篇袭击好意思国对伊拉克的干戈名为《好意思国疯了》的专栏。他关于英国政府的所作所为也一直保持着关注。格外是在英国脱欧、他“走向感性的新时期”的欧洲一体化的盼望离散之后，勒卡雷关于英国政府的月旦照旧近乎驳诘。

在这个真谛上，咱们不错意会莫得间谍阅历的《流东谈主》原文章者米克·赫伦(MickHerron)为何被动作念了勒卡雷的正宗交班东谈主。在他初试啼声的第一部《流东谈主》中，赫伦就把议题勇猛地指向了英国当下最辣手的侨民和种族问题，这是在领受了间谍题材除外对勒卡雷的最约莫敬了。

“寰球是浩瀚的草台班子”

在《流东谈主》的寰球不雅中，底层特工历久在为高层主座的神秘或是“抗雷”或是“擦屁股”。干系词，高层主座的神秘并不代表着即是英国的国度核心利益。在第三季中，军情五处局长英格丽德·蒂尔尼 (IngridTearney)授意谋划的最新谍报技艺酿成了极为严重的伤一火情况，试图用阵一火掉整个斯劳部门粉饰。干系词这一切兜兜转转到终末，不外又被发现是军情五处副局长塔弗纳再次试图改动我方被边际的情况，争夺局长宝座的“权利的游戏”。当答案解开的那刻，不雅众和卡特怀特的心中都充满了虚无。老卡特怀特将一转东谈主拼死得来的神秘文献扔进了火堆，告诉孙子这是为了“保护他”。卡特怀特最终仍旧遴荐将“局长的最高神秘”向大众曝光。在赫伦的设想中，这些高坐在威斯敏斯特的东谈主们制定了“伦敦律例”，但他嘲笑地揭开了它的内幕，里面充满了最败兴的东西。

但作为一个也曾的下层特工，设想那些在真的的谍报中心细察一切的大东谈主物的神秘，是勒卡雷一直埋藏在他体裁作品中的“最终幻想”。即使在《鸽子地谈》中，勒卡雷仍向主理东谈主哀叹着“有某种事实记录是咱们永远无法得到的”，他一直以为我方所能够作念的事情仅仅踊跃编织一个真实的寓言版块。

勒卡雷说他的故事让大众不再信赖詹姆斯·邦德的神话，有几分挖苦的是，“邦德之父”弗莱明恰是阿谁踏进于英国谍报网中心的大东谈主物。弗莱明在战时参加了英国舟师谍报机构三个部门的最高等别职责，同期担任了军情五处以致好意思国战略信息合作局 (COD）的合作东谈主，是少数知谈战时英国和好意思国被最严实保守的军情的东谈主。他的列传作者尼古拉斯揣测，弗莱明简直是事实上的英国国度谍报总监，身处“难以干涉的中央城堡”的里面密室。真谛的是，弗莱明笔下的邦德却从莫得细察里面密室神秘的横蛮冲动，仅仅敬小慎微地作念好我方的个东谈主英雄事迹，在香车好意思女间挥洒我方的荷尔蒙。

与此相对的是，被里面密室排斥在外的勒卡雷却踮着脚尖、一直试图往内窥视。在晚年的自传《此生如鸽》中，他似乎对此最终释然并给出了我方版块的寓言故事。故事是这么的：当勒卡雷是一个年青无虑无忧的间谍时，他服气英国最迫切的神秘藏在谍报局局长私东谈主办公室中最避让的保障柜里。保障柜是由英国谍报机构的独创东谈主之一、二战时英国军情六处局长斯图尔特·孟席斯下令装置的。直到有一天整个谍报局要进行升沉，世东谈主一致决定翻开这个年代老旧的保障柜。干系词，令通盘东谈主大失所望的是，里面空无一物。终末在箱子后面的墙中，东谈主们拽出来了一条又厚又肥的老旧裤子。标签注明，这是希特勒的副手曾穿过的一条裤子。局长专用的绿墨水为此批注谈：“请对布料进行分析，大约能够借此了解德国纺织业的近况。”

事情即是这么，如今英国政事古典的纪律照旧轰然倒塌，而想要追到往昔并从中赢得撑持的话，只会发现一条老旧而乖张好笑的裤子，仍旧是那句话，“寰球不外是一个浩瀚的草台班子”。干系词，在草台班子上失败者的努力仍旧迫切。